記者 譚明 通訊員 黃靜波
“師父,您看這個數值對不對?”常德芙蓉大亞化纖有限公司成型車間15#KDF2熱固化成型機旁,操作工周宏亮盯著顯示器問道。
半晌沒有回音,他抬頭望去。只見同事一臉茫然地看著他。
周宏亮猛地一怔,師父已經不在了。
他的師父叫郭建云,是常德芙蓉大亞化纖有限公司成型車間的操作工。11月21日凌晨,因突發(fā)心肌梗死,不幸離世,倒在了生產一線,生命定格在53歲。
郭建云生前工作照
嚴 師
周宏亮認識郭建云是在2020年。
那年,他從900余名應聘者中脫穎而出,成為當年常德芙蓉大亞化纖有限公司新入職的50余名新員工之一。
按照公司“師徒制”的培養(yǎng)模式,周宏亮被安排到郭建云的機臺跟班學習。
初識郭建云,周宏亮的第一印象便是“大大咧咧”。
“聲如洪鐘,走路帶風,哪怕再忙再累,都能聽到他爽朗的笑聲?!?/p>
不過,周宏亮很快便發(fā)現自己錯了。
“他是一個工作中容不得‘沙子’的人?!敝芎炅林两襁€記得他“摟咀”(濾棒手動裝盒)的事情?!霸O備速度太快了,剛開始每次兩盒交接的時候我都跟不上,一盒還來不及封盒我就去摟下一盒了。師父要求我必須裝好一盒再摟下一盒?!?/p>
畢竟初生牛犢不怕虎。
周宏亮覺得,這是個人習慣,對產品質量不會有什么影響。
“連個‘咀子’都摟不好,你怎么當好操作工?!彼哪屈c小心思,很快就被郭建云發(fā)現。他“領”到了入職以來最嚴厲的一次批評。
等他再明白師父的用意,那已經是他獨立操作設備后?!皫煾甘菍Φ模@樣不僅提高了效率,而且萬一出現產品質量問題,只有按順序裝箱才能精準追溯?!?/p>
其實,熟悉郭建云的同事都知道,“樂”那是生活中的郭建云。工作中,他就只有一個字——“狠”。
成型車間乙班班長陳章慶與郭建云相識27年。
“他是1995年進廠的,那時我們就在一起?!标愓聭c回憶,郭建云起初在紡絲車間,從投料工、紡絲工到打包工,直到2013年車間轉型,他手中沒有發(fā)生過一起主觀原因造成的產品質量問題,是當年紡絲車間同事們公認的“操作能手”。
2013年,公司產品戰(zhàn)略轉型,郭建云轉崗到成型車間從事濾棒成型機操作工的崗位。已經44歲的他,拿出一股子“狠”勁,從零開始,一天到晚泡在車間里,不是在微調設備、控制工藝參數,就是在等待濾棒檢測結果、思考微調方案,虛心求教、反復鉆研,用產量和質量數據說話,創(chuàng)造了許多個“第一”!公司勞動競賽“優(yōu)秀機臺一等獎”“標桿機臺”“優(yōu)秀員工”“工作標兵”……
“他經常說‘好的濾棒指標是通過不斷微調出來的,光檢測次數勤可不行!’”
無獨有偶。
周宏亮至今還記得2021年發(fā)生的一件事。那次,郭建云生病了。
“當時,恰逢公司生產任務很重?!敝芎炅琳f,我讓他回去休息,他說他不放心,就一直盯著。“他說,這個時候不能出錯,稍不留神,就是幾十萬根濾棒報廢?!?/p>
后來,組長李俊龍發(fā)現了一臉蠟黃的郭建云?!拔曳磸偷亩谒?,讓他回去,他才放心。他臨走時還交代周宏亮,每半個小時給他拍一張濾棒打樣檢測數據過去?!?/p>
坦率地說,不管是周宏亮,還是李俊龍,當時都沒有在意這句話。半個小時后,周宏亮的手機響了,“宏亮,數據呢?”
就這樣,周宏亮每半個小時給郭建云發(fā)一組檢測數據,“反復了好幾次,到凌晨1點,他才說,可以了,就按這個指標穩(wěn)定住?!?/p>
益 友
2020年10月,周宏亮“放單飛”。
“我是我們那批新入職員工中,最早放單飛的。這真的感謝我?guī)煾?。他對我要求嚴,那是對工作的態(tài)度。但是,有時候也很寬容?!?/p>
周宏亮說,師父教會他全部操作后,就極力鼓勵他獨自開機,他卻不敢。初次接觸生產設備,他擔心因為自己的操作失誤耽誤機臺的產量和質量,工作起來放不開膽子。
“那時年輕,怕啊。一出錯,可就是幾箱甚至整個班的濾棒呢!”
然后,平時視產量、質量如生命的郭建云卻不以為然?!八莻€有一個數據異常,都可能主動停車檢查的一絲不茍的人,對徒弟卻異常的大方?!崩羁↓堈f。
“他對我說,‘宏亮,師傅四十多歲才開始摸這設備都能干好,你才二十出頭,學習能力肯定比我強!你放心大膽地干就行了,其他的別擔心,有我在呢!’”
在郭建云的反復鼓勵和幫助下,在其他同時期入職員工還在“蹣跚學步”的時候,周宏亮已經能獨立開機。熟能生巧,僅用了短短一個多月,周宏亮便熟悉掌握了濾棒成型設備的操作要點與方法,不僅成為同批次員工中最早開機的一位,而且各項指標也都與師傅不相上下。
對徒弟如此,對同事也是不吝賜教。張藝說,“只要郭建云在,我的心里就有底!”張藝性格內向,工作上也是個“保守派”。車間人員緊張,班組經過評估決定讓張藝開機,但他并不認為自己有獨立開機的能力,面對安排他猶豫再三。郭建云聽說后找到他,開導道:“小張,班里讓你開機說明領導信任你,我們大家都認為你行,你自己可不能說自己不行?。「缰滥銚氖裁?,你放心,各個環(huán)節(jié)我都會幫你看著,有我在呢!”從那以后,郭建云就真的主動當起了張藝的“指導員”,不管是設備的調校,還是自檢數據的判定,不管是遇到技術上的難題,還是生活中的困擾,郭建云都像大哥一樣手把手地帶、毫無保留的教。漸漸地,張藝在工作上也變得自信起來。
在成型車間,班組長不在時、修理工忙不過來時、同事們遇到困難時,大伙最先想到的就是郭建云,只要別人有需求,他總會在第一時間站出來,他常說“別擔心,有我在呢!”,簡單有力的幾個字,總能讓人安心、給人溫暖。
“我?guī)煾档难劬l(fā)光!”周宏亮說:“當他聚精會神調試設備時,他的眼神里滿是專注與堅定的光;當他耐心向我講解操作技巧時,他的眼神里又散發(fā)出嚴厲與慈愛的光。”
中 堅
“如果‘大家’都不保,拿什么去保障‘小家’的幸福嘛!”“抗疫保供是命令,也是我們操作工的責任,必須得上!”“他家里有老人和小孩要照顧走不開,我?guī)退斚拢 ?/p>
陳章慶至今還記得11月15日,公司決定實施封閉生產的那天晚上,郭建云在班組緊急部署會上說的這些話。
而今,這些都已成為過往。但是,在車間“明星機臺”的排行榜上、在勞動競賽的獲獎欄里,“郭建云”還是沒人舍得拿下來。
“這就是他——為人踏實,顧全大局。”陳章慶說。
近幾年,常德芙蓉大亞化纖有限公司產品轉型成功,核心產品由普通濾棒變?yōu)楦郊又蹈叩墓δ苄蛷秃蠟V棒。復合濾棒工序復雜,一根成品復合濾棒需由幾種料棒組合而成,在很長一段時間內,擋車工們都希望自己能開上代表公司最先進技術的復合機。
“郭建云完全有能力、有資格去開復合機,但是,車間希望他能留下,因為他是料棒這塊的技術擔當?!标愓聭c說,起初,他還不知道怎么跟郭建云說??伤麆傞_口,郭建云就哈哈大笑起來:“我就在這兒開料棒機,您趕我也不走!這各式各樣的機型、大大小小的工序總得有人干啊,在哪兒開機都是為公司出力,這個我懂!”他還拍拍胸脯打趣道:“班長,崗級有高低之分,但價值可沒有大小之別喲!您就放心把機會讓給他們年輕人去吧!”
封閉生產期間,要說困難,郭建云家是最困難之一。
“他們家在武陵區(qū)丹陽街道紫橋社區(qū),是當時市城區(qū)的全區(qū)域高風險地區(qū),他的愛人和孩子都被隔離在里面?!标愓聭c說,郭建云是個非常顧家的男人,平時都是他接送妻子上下班,家里的水、電、煤氣也都是他一手操辦,他妻子連卡都不知道在哪里!
可當封閉生產的命令一下達,郭建云二話沒說,安頓好家里,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集結地。這一去,卻成永別。
周宏亮說,這些天他總能想起師父來,他總覺得師父沒有走,總覺得師父就站在隔壁機臺旁測濾棒、調設備。
有一次,我問他:“師父,你站在這里站了二三十年,就沒煩過嗎?”他給我說,“其實也沒什么,我就是想著,這輩子既然選擇了這份工作,那就一定要干好!”
記者手記——
光榮在于平淡,艱巨在于漫長
常德日報記者 譚明
坦率地說,這并不是次太成功的采訪。
最終,還是未能見到郭建云的家人。畢竟,有太多的不舍,不忍回憶。
說起郭建云,眾人異口同聲,“他是好人!”可是,終究好在哪里?留下的卻只有“白描”。
我很想找公司宣傳干事要一張他生前的工作照片,得到的答復也只是:只有一張并不露臉的剪影和一張標準寸照。
這或許就是一顆“螺絲釘”的宿命。
二十七年光景,三尺機臺,兩點一線。這是一名普通工人,用歲月的年輪勾勒出的淡然人生。這里,注定不會有太多“驚濤駭浪”的豐功偉業(yè),卻依然難掩一名好工人,一個好丈夫的人生注腳。
在茫茫的人海里,我們終究只是浪花一朵。在轟鳴的鋼鐵森林里,我們最終也不過是螺絲釘一顆。浪花雖小,卻總能積聚起前進的力量。螺絲釘甚微,卻總能匯聚成四兩撥得千斤起的動能。
突然想起《士兵突擊》里李夢說過的一句話:“光榮在于平淡,艱巨在于漫長?!?/p>
這或許就是最真實的郭建云。
當離別的那刻,總有人能想起他、能記住他,哪怕并不記得“為什么”,但每每想起,總能說出一個“好”。
足矣!難得哉!